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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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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5年的春節時逢暖冬,到年初二的夜裏才下了第一場雪。

初三慶娣和妹妹在廣場看完大叔大嬸們舞的威風鑼,又在廣場附近新起的購物城過足了眼癮填飽了肚子,才慢慢往家走。

愛娣埋怨說:“姐,好歹你也買個小靈通吧,有事也找不到你。”

“回了冶南用不上,浪費錢做什麽?”

“那買個手機?”愛娣忍不住拿出自己的顯擺,“就是方便。別說,向蕾蕾那姑娘還挺有良心的。”

“亂改人名字的壞習慣就是戒不掉。”慶娣為向雷小朋友掬一把同情淚,“花人家錢你好意思?”

“多數是他打給我,讓他出一半不過分吧。”愛娣不疊叫屈。“不在一起不覺得,在一起了頓頓吵架。小我一歲就活該我讓著他啊?不說這個,姐,這幾天給你用,方便聯絡。”

慶娣窘紅了臉,撥開妹妹的手,走快兩步,“胡說什麽。”

“哼,我就不信你沒等著。回來幾天恨不能把家裏電話摟懷裏。”愛娣發完惱就張大嘴,然後瞟一眼立定在她旁邊的姐姐,笑得不懷好意的,“我懂了,電話沒有在家門口守著有誠心。”

在院子門口等著的姜尚堯走近前,問:“去逛廟會了?”

愛娣叫了聲:“姜大哥新年好。”說完沖姐姐呶呶嘴,“我先上去了啊。”

待妹妹身影消失不見,慶娣才將克制的喜悅釋放,眉眼都是笑,問說:“來了很久了?怎麽不早點說,我今天就不出去了。”

“約了朋友晚上吃飯,時間還早,我順便過來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。才到沒多大會。”

“方便嗎?”

“當然方便,老童家羊肉館,吃火鍋好不好?”

一說老童家,慶娣心底汩汩地泛出蜜。老童家在鐵路文化宮對面,從他家那個方向過來可不是“順便”能解釋的。

慶娣竭力端著臉上的持重表情,眼裏閃著小火花,說了個“好。”

他雙手插袋,很是灑脫隨意。慶娣稍稍落後半步,就為了看他微轉過頭來和她說話的側影。又想象別人眼中兩人同行的樣子,瞬間攥緊了手上的袋子。

老童家年前才裝修過,慶娣這是第二次來,上次……她眼睛凝在姜尚堯寬闊的後背上,七八年的光景,際遇顛沛,再有七八年,剩下的他們三個,會在哪裏?

小妹延客進包房,沏了茶,姜尚堯解釋說:“他們晚點到,老淩帶閨女買東西,黑子今天值班。”

慶娣低低應了聲,喝口茶,純粹沒話找話地問:“這幾天忙嗎?”

“初一走親戚,初二早上去了看黑子的叔叔,下午去了療養院。”

慶娣聞言垂下眼,突然很想沖回家問問愛娣向雷是不是也會這樣向她報備行蹤。聽見最後三個字不禁擡起頭來,“楊阿姨還好嗎?我有小半年沒去過了。”

“還是那樣,吃藥控制著。”姜尚堯眉頭緊鎖。

“那她住院的治療費用……”慶娣問出擔憂許久的問題。

“沒多少了,所以才急著賺錢。”

正沈默間,包房門被人敲了兩下推開。門口人一頭白發,背著個七八歲的女孩,看見姜尚堯頗為激動的樣子,放了孩子下地就喊“姜哥。”

姜尚堯早站起身,近前兩步兩人相對而立,一時無言。那人看起來比姜尚堯年紀還大些,感慨之下,眼眶微紅。

姜尚堯拍拍他後背,“兄弟,進來坐。”那人回過神,哄著女兒叫叔叔阿姨。坐定之後,慶娣才知道,原來他就是淩萬強。

她聽姜尚堯提起過減刑的起因。那年他在礦上,一排空的翻鬥車直沖下井,姜尚堯臨急硬生生地拖了兩個蹲在井道邊打瞌睡的人出去,其中一個就是淩萬強。

慶娣向來關註人情故事,聽得兩人互訴別來光景,知道淩萬強出獄後四處打散工養活女兒,再看他眉宇間潦倒之色,不禁黯然,連帶著看著他女兒時,眼中多了幾分疼惜。

怕生的小姑娘漸漸放開了,自己動手剝碟子裏的花生,又將剝好的放慶娣面前。

淩萬強萬感安慰,“我這閨女可不好帶,平常和人多說幾句就不耐煩。”

“她本來就擅長和孩子打交道。”姜尚堯取笑。

慶娣聽出他語帶調侃,想橫他一眼,眼神撞擊間,倒是自己先膽怯地避開。一面著惱自己的情緒總是被他拿捏著,一面為他剛才的誇獎竊喜。

“以前讀你的信就知道是好姑娘。”淩萬強讚說,接著又不勝唏噓,“討老婆可真是一輩子的事,男人下半生好不好過就決定在這一關。”

慶娣起先聽頭一句驚愕莫名,繼而尷尬不已。眼睛瞥向姜尚堯,只見他垂目喝茶,杯子遮了半邊臉,也看不出是什麽表情。慶娣只能呵呵訕笑兩聲,打定了主意不管他們再說什麽她只管裝耳聾。

“二貨呢?”姜尚堯問。

“他比我們早出來兩年也好不到哪兒去,還不是流離浪蕩地混著?前段時間聽他說去原州,這過年了也沒消息。”

說話間就聽見個鴨公嗓子在門外問小妹:“我弟兄是這間?”也不待服務員回答,問完就推門,“草你大爺的,搞錯了。”說著順手將夾在腋下的皮包橫括小妹半臉,“怎麽帶路的,你?”

姜尚堯和淩萬強都是裏面出來的,見過大風浪,這點小事自不會擱在心上,俱都皺皺眉頭而已。卻見另外幾個人堵著通道,一個開口教訓說:“怎麽說話的,你?有點禮貌沒有?”聽聲音正是黑子。

鴨公嗓子頓時王霸之氣淩霄而上,轉身就想揮拳頭,“說誰呢?老小子,眼睛長□了?”

黑子泰然自若,連腳也沒移半步。那人揮出的手臂半路被黑子夥伴打橫截住,“喲,徐老三,幾天不見,抖起來了?”

這一番爭執,隔壁包房裏的人都出來了,打頭一個堆了一臉笑,嘴上不疊喊“梁隊”,上來就想勾肩搭背套近乎。黑子那夥伴冷冰冰地撇開他,指指黑子,說:“市局區隊在這,今天會朋友,你們長點眼色,長點記性,別見誰都二五八萬的。犯了沖,別怪哥不提醒你們。”他說一句,就連敲帶打地在徐老三的腦門上拍一記,徐老三哪敢反抗,眾目睽睽下也只好生挨著。

區勝中暗暗皺眉。他離開家鄉幾年,聞山大不一樣,很多新冒起的混子,他以前連聽都沒聽過名號。現在他主管治安管理,雖然有叔叔的拜把子兄弟、他的頂頭上司提點,可初來乍到,任他脾氣再暴躁也得憋著,哄著底下人,摸清楚局勢再說二話。

當下他也不理那些諂笑的嘴臉,擺擺手,示意這事就這麽算了。站在房門口圍觀的姜尚堯見他官威十足,不覺笑起來。

黑子老臉一紅,也不理門口一堆人,走上前想說話,已被姜尚堯搶先一步打趣說:“區隊大駕光臨,三生有幸。”

“靠,兩兄弟,至不至於這樣啊。”

其他人哄笑起來,又是好一陣寒暄。

這種知交會晤的場面,黑子帶來兩個同事,想必都是信得過的。姜尚堯也明白兄弟用意,他出獄後新生活開始,黑子這是幫他拓展人面。聞山是小地方,誰也不知道誰家族譜上有什麽樣的人物,人際廣了,說不準時候就能用上。

坐在角落的慶娣也不覺得拘束。她雖說疏於與陌生人交往,但對形形色色的人等總懷有幾分好奇。開席後,她照料身邊淩萬強的女兒,自己豎起耳朵仔細聽。

幾個能喝的爺們聚在一起照例是一陣擾酒,有黑子自然也不會冷場。與官家人坐於一桌,淩萬強似乎是找回了多年前的感覺,喝得臉紅耳赤,落魄之色大減。倒是姜尚堯,杯觥交錯時豪氣不遜,舉箸停筷間淡定依然。

慶娣偷眼打量一圈,目光停在姜尚堯身上,不由嘆一句時事造化。他似是感覺到她的目光,安撫一笑,又轉回頭去。

酒酣情熱之下,區隊梁隊長翹起大拇指,指指身後隔壁包房,大咧咧說:“以前區裏的小混混,大號叫鐘魁,老姐在聶二場子裏做媽咪,抖起來了。另外那個叫徐老三的,四鄉八裏走動的煤販,專幹聯絡當地煤花子,偷了煤倒賣的勾當。”

聽得聶二兩個字,姜尚堯停下筷,臉上笑意淡了幾分。

黑子另外一同事是鐵路分局的,對這塊地頭再熟悉不過,聞言詫異:“這兩人怎麽坐一起了?聶二的人一向在新城區混,今天怎麽會來這兒擺席面?”

“管他那麽多,除非活得不耐煩了,誰敢來這鬧事?”黑子豪氣幹雲,“來來來,走一個換大杯子上。”

正鬧著酒,隔壁一聲拍桌子的巨震,之前那鴨公嗓子徐老三嚷嚷開來:“鐘鬼,別給臉不要臉!事給你辦成了,說好的一毛都不能少!”

話音未落就是一陣勸慰聲,徐老三不依不饒地繼續:“怎麽著?欺負我徐老三鄉下人?你是地頭蛇,我也不怕你,回了我的窩,誰認識你這個捆在褲腰帶上的貨?還真以為靠你老姐那騷娘們的肚皮功夫,你這個幹舅子能坐得穩當……”

緊接著推桌子摔碗的紛雜聲不絕於耳,鐘魁似乎被他罵得激起火性,“徐老三,你活得不耐煩了?”吼聲傳來的同時,墻壁哐一下,再接著劈啪玻璃碎地的脆響,那邊已經鬧了起來。

黑子和同事們嘿嘿直樂。“今天這頓飯值!等他們鬧,鬧完了鎖兩個回去。”

那邊徐老三的人似乎吃了虧,徐老三猶自罵咧:“說好的於胖子正式羈押就給錢付賬,媽X,老子挑唆人鬧事不用花錢啊?吃的喝的都是老子拉出來的?翻臉不認帳,你娘X,我就不信傳出去你幹姐夫有臉?”

這話一傳進這邊包房,黑子立時就變色,唬一下站起來。姜尚堯連忙按住他準備拔槍的手,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。

黑子沈下臉,重新坐回去。

那邊廂鐘魁的人像是放軟了身段,只言片語的說些什麽卻再是聽不清。過了好一會,徐老三又很是不滿地嚷嚷說:“這叫什麽?買一送一?不就是個啥都沒有的窮小子,直接守鐵路小區大麻袋一扣,屍丟到哪兒都沒人知道。哦,你們自己不想惹麻煩,拿我這外鄉人當槍使?不行,老子不幹!”

聽到這些,別人不說,慶娣和黑子齊齊臉色大變,望向姜尚堯。姜尚堯無奈一笑,“最近家門口是不少閑人晃來晃去的。”

黑子兩個同事有些疑惑,“姜哥,你是……和聶二有些瓜葛?”

“不是聶二我兄弟會白坐幾年?”黑子說著氣勢洶洶站起來,“老子倒要看看,是他們腦殼硬還是槍子硬。”

“黑子!”姜尚堯一聲暴喝,眼神淩厲,“坐下!”

同事依言坐下了,黑子直直地站著與姜尚堯對視,怒火中燒,“你沒聽見他們打什麽主意?”

“我現在什麽處境我不知道?現在是算賬的時候麽?”姜尚堯問。

“媽X,老子還沒活得這樣憋屈過,幾個混子也治不了?現在是不是還該拜拜關二哥,感謝他保佑剛才那堆混子沒看見你是誰?”黑子敗下陣,沮喪地一屁股坐回去,“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麽不理我叔,躲到冶南去了。聶二不可能放過你。我就草了,他在聞山還不夠威風?”

如果說之前的熱絡只是基於與黑子的交情,那麽現在聽到這些後,黑子兩個同事望向姜尚堯的目光由衷地欽佩起來。男人的本事,不光靠能力體現,也靠他的對手。

姜尚堯對黑子的話置若罔聞,操起杏花老窖,挨個滿了一輪,放下酒瓶才說:“打起精神來。我去冶南是有別的事。”

慶娣憂心忡忡地僵坐一旁,他眼睛望過來時,她只覺想笑笑不出的無奈。迄今為止,他沒做過任何傷害人的事,他也曾懷抱夢想甘於平淡,可盡管如此,仍難逃脫狼目環伺,時刻防備著被敲骨吸髓剝皮吮血。她不敢想象此時他淡然的表情下背負的是什麽樣的掙紮。

她舉碗接住他夾來的一小塊羊排,捏住筷子的關節泛白。

“冶南有聞山最大的資源,我是去看看有沒有機會,能以最小的代價弄到兩個好礦源。”姜尚堯成竹在胸,平靜地說。“現在管理松懈,過個兩年政策一收緊,想賺錢發財就沒這麽好機會了。”

聽見發財二字,一桌子男人都聚精會神起來。

“現在私人煤窯和承包的礦山,最大的矛盾就是利益分配。”姜尚堯指指隔壁,“都聽見了,大猜得到於胖子肯定是早些年低價承包,這些年他關照了上面,忽略了下面。當地人看著他眼紅,再被有心人一挑唆,就成這局面。”

梁隊點頭讚同,說:“鬧得很大,雙方都不是吃素的,當地人彪悍,又有宗親關系,不出事就好,出事可不是一個村兩個村。”

“所以,我有個想法。和當地人談,股份制。他們出礦源,我們出設備找銷路,人工另付。一開始可能賺的少點,攤子鋪開了,自然就水匯成川。”

淩萬強擊掌而讚,“好想頭!不患寡患不均,人人有份村村聯合,做得起來!”

姜尚堯沈吟片刻,又說:“也可能這想法有些理想化,比如人事關系、還有資金支持,銷路倒是不用愁的,有黑子幫忙……”

這年頭是人都想在礦上占些幹股。梁隊早按捺不住,急急說:“關系好找,我堂叔父就在縣委,還能說上點話。”

黑子莫名其妙地摸摸下巴,問,“銷路問我有什麽用?”

“你若是參一股進來,我們的車皮先發,別人的押後些日子。那煤運不出去,堆在外面夏天自燃,冬天結塊。這樣還怕沒人捧著錢找上門?”

姜尚堯這句話引得滿堂哄然,黑子嘿嘿直樂,幸災樂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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